“你是说……即使你用了‘荆棘之冠’，也没有击杀那个机器人？”洛里尔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可置信，但很快，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，“但至少那个男人死定了，不是吗？”
“那不一样。”希拉碰了碰自己的左肩，那个小机器人狂猛的攻击再一次浮现于脑海，“那个男人明显比机器人更加强大，可他为什么还要牺牲自己去保护它？”
洛里尔再一次皱起了眉，“你是说……”
“对。”希拉点了点头，肯定了洛里尔内心的猜测，“那个小机器人，对于艾美利嘉恐怕有着更大的作用，不仅仅是在战斗上。”
海风很冷，吹在身上凉飕飕的。
“你要不要……”
“为了教国。”希拉的声音僵硬了起来，打断了这个话题。
沉默蔓延了，他们所念诵的信仰却在心中产生了动摇，源于什么他们都非常清楚。
但是失去的人是永远回不来的。
海浪翻滚地更加汹涌了，一次次拍碎在岸边，雷响一般的轰鸣让人紧紧皱起了眉头。这并不是正常的涛浪，就好像是有什么深处在翻动着，使大海一次次地颤抖着。
远处那燃烧的战线忽然出现了一个缺口，接着，被一道蓝色的光界晕满。
“那是……？”
话音还没从洛里尔喉间吐尽，几道火光从这条长线中炸起，简直就是一条条惊起的火龙！其中一道竟然跨越了海面，直直砸向洛里尔所站的海岸。
细光闪过，即使只剩下了一只手，希拉依旧毫不费力地切开了这个燃烧的巨大“奶酪”，将它彻底化作了一片火花，四处溅落，砸在沙地上，烧出了漆黑的洞，并且在逐步的扭曲变形。
洛里尔认出来了，或者说是这个战场的每个士兵都会明白这是什么——“Dolls？”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不可置信。他很清楚“Dolls”这种大型机器的重量，至少要有两吨，是什么样的巨力居然能将它直直抛飞过来？
目光遥望向那处突然亮起蔚蓝的海面，接着，面色开始向着惨白过度。
完全不需要过人的目力，就可以清晰地看到让人胆寒的景象！那是来自于从海底浮起的巨大机器！蔚蓝的光线是它毫不讲理地用镭射光炮将海面的一切撕得干干净净！不论敌友！
海浪带来了焦黑的碎肉和看不出形状的机骸，还有数不清的哀嚎，细碎地落在耳边，全是人们面临死亡时的恐惧。
“‘尼米兹’……”洛里尔认了出来。教国和艾美利嘉的谍战也进行了多年，双方的情报也都被各自所掌握，比如说艾美利嘉被称为“十大元帅”之一的“尼米兹”。
“他们疯了吗……”洛里尔的声音带起了他自己也难以想象的颤抖。
希拉更加像是一个战士，或者说不愧是骑士长，翻涌的海浪在她脚下的术式操控下仿若听话的宠物，将她飞快地推往战场。
“希拉！”洛里尔惊叫着，在他看来这几乎是送死的行为，那种“十大元帅”是能和教国最深处的“禁忌”相提并论的存在！一个骑士长？在那样的存在面前只有枢机主教恐怕才能与之抗衡！
但是在希拉似乎只听到了呼救声。
暗骂了一声，洛里尔竭尽全力地赶上去，踉踉跄跄地在海面上前行，却离那道倩影越来越远。
令人越来越绝望的火海，机器和人类被火焰死死煅在一起，还保持着互相撕咬的痕迹，这是死敌的地狱。
洛里尔活到现在，二十二岁了，从来没有想过地狱的模样，但如今，这个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地域在这片海面上掀开了狰狞的笑容。
都在燃烧着，崩毁着，到处是焦臭，还有尸骸最后的扭曲，死寂，只有焚烧的响声。
一只残破的机铠忽然动了起来，它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僵硬的，迟钝的，吱呀的齿轮在烈焰中呻吟，但还是向着他的头顶伸出了巨大的铁手。
“叮！”合金分裂的脆响，高温，再被洛里尔凝聚的一柄火剑划过，轻而易举地将这个曾经的屠杀机器分成了几块。
焦黑的人形从机器腹部的空腔露了出来，和那只机器一样，探出自己的手，颤抖了好一阵，仅仅只挤出来一个字——“Help……”
猛然跳起的火光将这具人形吞了个干净。只有洛里尔还傻站着，好像被吓住了一般。
他又望了出去。就好像是噩梦般的场景，火焰之中，一根根焦黑的手臂摔出来，挣扎着，就好像是最后的求救，即使他们早已死去。
牙关紧咬，灵魂因为内心的恐惧而颤抖。
“希拉？希拉？希拉？”声音在和它的主人一起寻找着内心深处最关心的人。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全部一股脑地钻了出来，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愿。
她在哪？必须要找到她啊……
海面被撕扯的声音响起，月亮，火光都暗了下去，巨大的机械头颅遮蔽了天空。仿若远古时期的巨兽，却又是由最为尖端的科技组成，怪异，颤栗。它抬起手，张开巨口，将海面的残骸捞起来扔在嘴里，齿轮搅动，狠狠地闭合，将它们压成了碎片。
“上帝啊……”洛里尔的嘴里无意识地露出了他绝望的心声。他清楚地看到了参杂其中的涂满鲜血的十字。
“还给我……”
洛里尔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有听过如此尖利绝望的声音，就好像是将一个小女孩的喉管狠狠撕开，让那稚嫩的嗓音变作了最为痛苦而嘶哑的尖叫。
“还给我，还给我，还给我！”巨大的机械扫荡着这片垃圾场一般的海面，就好像是一个真正灭世的魔神，玩弄着这个脆弱的世界。
“啊啊……”这是低吟，是从火焰之中缓缓响起，那是愤怒，那是不甘，那是仇恨。
洛里尔听清了，那是他寻找了许久的声音。
“希拉？”
女骑士根本就没有听见，仇恨几乎淹没了她的理智，她只想将这个夺走她无数战友生命的恶鬼送入地狱！
“回来！希拉！希拉！”
他希望自己的声音能够传达到那沸腾的心神中，但是几乎失去理智的头脑又怎么会让希拉注意到周围？
她的眼中只有那只巨大的机器！
毁掉它！毁掉它！毁掉它！
为了哥哥……
“啊！！！”这声不似人类的嘶喊从女骑士喉间炸响。
荆棘从头冠上扑下来，就好像是咆哮的瀑布，扎满了她的全身。
又是一个怪物。
洛里尔只能看着荆棘和机器的碰撞，却无能为力。
小小的荆棘砸在机器上，便飞扬起了它肆意生长的触须，可原本能够遮蔽海洋的荆棘如今却像是细小的爬虫，在那双机器巨手的一抓一握间像是灰尘一样地粉碎，抛飞，
依稀间，在飞扬的荆棘间，闪过了那个像是被当成垃圾一样的少女。
洛里尔徒劳地抬起他的手，却怎么也够不到。
震耳欲聋的，是机器怪物的嘶吼长鸣。
一道耀眼的光炮从“尼米兹”张开的巨嘴里喷出，蒸开了海面。
这一刻，洛里尔觉得自己的喉咙哑了，腿脚失去了控制，不顾一切地向着坠落的骑士，那处沸腾的漩涡奔去。
整个海岸都听见了机器的饕号，他们都看了过去，注视着，恐惧着这个愤怒的怪物。
“让开！都让开！”在“尼米兹”肆虐海面，撕扯着防线半个小时后，拥挤的战地总医院冲进了一个血糊糊的神父，他身上的袍子已经看不出任何原来的色彩，只有红色和黑色。他的怀里抱着一块被残破的国旗卷起来的“东西”，一截焦黑的手臂从百合花的破口里露出来，缠绕着墨绿而生机的荆棘。
手术室的门终于推开了，医生们都走了出来，洛里尔好像是一头绝望的狼，扑在一个老人身上——
“枢机卿大人！希拉怎么样了？”
“你的心乱了，洛里尔。”老人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，之前也正是这个理由将洛里尔拦在了手术室外。不过他的话被迅速打断了。
“枢机卿大人！求求您！求求您告诉我希拉怎么样了？！求求您！”
枢机卿眯起了眼，点了点头，“来吧，情况很糟糕，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急不可耐地撞开门，匆乱的脚步忽地停了，慢了，他看到了被层层术式包裹起来的病床，一步，又一步，踩在冰冷的地砖上，就好像踩在自己一点点冰凉的心上。
枯黑蜷缩的躯体就好像一具焦尸，但还在轻轻颤抖着，不知道这呼吸的动静是那具尚未断绝生机的身体，还是根植在她身体上的荆棘。
膝盖自己跪了下去，他不停地发抖，探出手，捧住了那蜷曲的小手。喉咙好像被塞住了，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“她伤得实在是太严重了，应该是被‘尼米兹’正面攻击了吧？最后一口气还是被‘罪之棘’维持着，我们没有办法取下它，否则她就真的死了，还有……”
枢机卿说了很多关于她的伤势，说得和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。但他的话就像是废水一样从洛里尔的注意力外流过去。
照顾好希拉。
斯雷塔的遗言就好像是诅咒，一遍遍在他心头碾压。
为什么，又一次……
洛里尔感觉自己的心空了，他想再一次去拥抱她，但又不敢，只敢这样呆呆地看着，捧着那只小手。
她再一次变得那样的脆弱，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，好像那个走出大教堂的女骑士只是昙花一般的梦。
她还是那个需要他来喂饭，写信，需要他来换洗衣物，擦拭身体，只不过现在的她被大火烧了一遍。
希拉，当你走出大教堂的时候我几乎认不出你了，那么的挺拔，气宇轩昂，在选拔考试上赢得头筹，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在告诉我那个羸弱的少女已经不见了，现在是一个统帅圣殿骑士的骑士长了。
但我还是要照顾你啊……所以我去当神父，去学习那些辅助的术式，只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你，也许我现在已经没办法保护你了，但我也要竭尽所能地照顾好你。
可你，为什么又变回去了啊……
滚烫的泪珠滴在手背上，这个坚强的少年第一次哭了。在父母的葬礼上，他没有哭；在看到“哥哥”的名字时，他没有哭；在暴雨之中紧紧抱在少女时，他也没有哭。
唯独这一次，他哭得像个孩子，好像要把这二十年来所有的眼泪一起宣泄。
因为他忽然觉得，自己什么都没有了，不论是前进的动力，还是生存的意义。
“也许还有一个办法。”
身后的声音好像惊雷，炸醒了他的灵魂，让他直接跪在了这个枢机卿面前，紧紧攥住那猩红袍子的下摆。
“什么？您说什么？”他的颤抖的声音是他心底的地震。
“也许还有一个办法。”苍老的声音重复道，“只是我们还需要家属的同意，她的父母长兄都不在了，关系表上只填了‘丈夫’这一个，并且写了你的名字。”
他顿住了，张着的嘴任由奔腾的眼泪灌入，接着，他伏了下去，用额首紧紧贴着那华贵的布鞋，声嘶力竭。
“求求您！求求您救救我的妻子！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枢机卿的声音还是那样淡然，但眼眸中的神色一如当年的教皇一般，冰冷如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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